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28章君入甕6

關燈
第128章 君入甕6

那柄殘刀立在山脊下, 離此處很遠,這頭但凡有任何動靜,巴德雄立即遁地就能逃出生天。

這老狐貍到這會兒也還沒放松警惕。

她不動聲色往劍老虎處一瞥, 見他面色如常,顯然也很沈得住氣。

山坡和山頂上那群人中——有幾個興許也是能動彈的, 張自賢算一個。雖勉強能稍作騰挪, 但他見劍老虎沒動, 故也按捺著不動。

刀宗“傲、雪、淩、霜”四人以雪為首,程雪渡大抵與張自賢相當,另外三人稍次之, 銅面生、屠萬金, 還有仇靜應該也在其列,但山頭蠱陣稍弱,故這幾人情狀與張自賢差不離, 能動是能動,但恐怕沒法弄出大動靜。除此之外, 山外還有程四海可與劍老虎內外接應, 他們人多勢眾,布局也算周全妥帖, 問題不大。

那老頭雖過分機警,但雨勢見小, 亦不大有餘力再去穩固蠱陣,功敗垂成在此一舉, 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怕就怕這老賊攻心,人多勢眾反倒成了人心不足。

見山中無人應答, 巴德雄又問, “‘洞庭之圍’, 十年了,幕後真兇,可已經抓到了?背後情由,可搞清楚了?”

他每問完一句,背後必跟著“嘿嘿”兩聲,像坐在茶館聽小曲般的閑散。

果不其然,便有人被他這兩聲笑給激怒,於半山腰處罵了句,“巴老賊,是你殺的便是你殺的,畏畏縮縮,含糊其辭,做什麽口袋王八縮脖貨!”

說話人與方才在蠱陣中受傷那位皆是辰字輩弟子,兩人從小一塊長大,也怨不得他動怒。

葉玉棠往後一瞥,他那位好師父張自賢攢了勁直往他背後縮,實在有些滑稽。

她瞬間樂了,心道,這弟子真不錯,真憤世嫉俗,真正氣凜然,真是你師父的好徒弟。

巴德雄並未細究話是誰說的,眼神落在張自賢身上,靜靜看了一會兒,笑了,意味深長道,“五宗之人枉顧人命,奸|淫擄掠,強霸人婦……這些能問明白的,你們倒睜只眼閉只眼,不細究了。十年前幾樁血案,賠上性命也要搞個清楚,倒也同仇敵愾,可嘆可嘆。”

“昨日夜裏,劫覆閣的人數落這位老道罪行,我想著,素聞江宗主眼裏揉不得沙子,這下怎麽著,也得嚴刑拷打,不將他剝層皮不罷休;再將他一應師友、道侶折辱一番,讓他眼睜睜看著,受一番煎熬痛苦滋味,若不如此,不能洗清武林正道的清譽罷?江宗主要是這麽秉公的罰了,那我便服了氣了,也就沒有今日這一出。”

“可怎料他輕飄飄辯解,江宗主便也輕飄飄揭過,到頭來,總歸還是捉拿了我這外賊要緊……”

“江宗主立得高山之巔,什麽事看不明白,無非視而不見罷了,真叫我想了許多年也想不明白。”

“昨夜我想了一宿,忽然間倒是想懂了。天師拳、龍虎掌、乾坤手一支單傳,張自明下落不明,晚輩弟子尚未長成,此時若張自賢有個三長兩短,這一支從此絕跡,豈不可惜?江宗主為顧全大局,實在殫精竭慮,真叫我這巴蠻廢主不得不嘆服。”

他悠悠然搖頭,不無惋惜地總結,“固然人命可惜,可武林絕學又做錯了什麽?固然人命可惜,可苗人性命到底算不得人命,便只當死了條阿貓阿狗,實在不足掛齒。”

一席話畢,山上山下一眾目光皆射向張自賢。

張自賢霎時面目通紅,不知是羞恥多一些還是憤怒多一些。

話裏話外說的皆是他從前劣跡,卻不點名道姓叫他正面應對,反倒將矛頭對準江餘氓。

這又何嘗不像像黃毛小兒犯了錯,被提溜到大人跟前討說法?

葉玉棠心想,若她是張自賢,多半這回已經臊得要掘地三尺要將自己埋了。

他料想今日必有一死,梗著脖子罵了句,“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哪來這許多廢話?”

死到臨頭,突然生出了點氣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誰知巴德雄卻說,“殺?今日呢,我可不是為了殺人來的。人命可惜,劍式也可惜,我昨日反思己過,覺得做人當把格局打開……”

一席話令張自賢稍有迷茫,旋即打了個哆嗦,忽然生出懼意。

倘或巴德雄若直截了當要尋仇報覆,反倒能給他個痛快。

但如此故弄玄虛,如頭上虎頭鍘死活落不了地,一顆心始終不高不低懸著。

巴德雄接著說,“你們口中我大奸大惡,我卻自忖本性不壞。雖殺過幾個人,倒也事出有因。誠然,手頭是染了血,故我今日前來,是來贖罪的,是來渡人的。你們若願成我之美,那過往私怨,我便也既往不咎。”

江宗主始終不曾出言主持局面,程宗主亦不在當場,旁人大多不知事情全盤始末,此刻自然也不明白他葫蘆裏買的什麽藥,故不肯隨意接這話茬。一時群龍無首,場面無人主持,稍亂了陣腳。

銅面生見江宗主與公子立在一處,想他多半為什麽事絆住,便代為出口問道:“你說手頭染了血?這些年,你傷了誰,殺了誰,又如何染血,可否一一言明?”

巴德雄笑道,“急什麽,一件一件來。”

說罷,他轉頭望向張自賢身前,問方才罵他那少年:“你將你師父一身絕學學個十成十,要多少年?”

那少年一楞,思忖半晌,旋即認真答道:“站樁三年,養氣三年,練氣三年,運使又三年。龍虎山重外功,與人過招必要近得身旁,要練得‘上虛下實中間靈’。因此這四樣基本功夫較之別派更為看重,沒個十四五年不成氣候。之後再習劍法刀法、拳法掌法,此為形意,少說也要三五年才得要領,至於領會得如何,全憑個人天賦造化。自入門來,旁人皆說師兄根骨清奇,可堪與師父當年比肩。而我天資愚鈍,稍遜一籌。師父入門二十年習得乾坤手,師兄與師父相當,我則至少需再多習上四五個年頭……你問這個做什麽?”

巴德雄問,“今日我給你一條捷徑,可一步登天,別說與你師父比肩,哪怕武冠天下,亦不在話下,你走不走?”

那少年不屑笑道,“習武乃是以身築高樓,妄想偷工減料一步登天,輕易便使樓臺塌,便是自尋死路。”

葉玉棠覺得這話耳熟,細細想來,似乎是劍老虎常掛嘴邊的一句話,乃是老生常談,沒想倒被晚輩們記掛在心裏。

她往劍老虎處看去,果不其然,他聽聞這話,臉上難得流露出些微欣慰。

巴德雄搖搖頭,“可惜,可惜。今日你師兄折了,師父也立刻就要死了。這一門剩你一根獨苗苗,卻還要十年方能學懂這門功夫。可惜,可惜,乾坤手就此絕跡嘍。”

少年扶著師兄,回頭看看自己師父,不禁脫口罵,“你這老怪,怕不是眼瞎了?省些力氣治治眼疾吧!”

巴德雄笑了,指指腰,“你師兄沖進貓鬼陣,從這裏往下,哢嚓,廢了。”

“你問問你師父,問問這一眾江湖前輩,問問江宗主……”

“古往今來,這世間貓鬼陣落下的殘疾可有哪個治好的?”

……

字字句句皆對他師兄除以死辠。

他師兄就折在他眼前,在他懷裏痛苦□□。

而他師父,一言不發,簡直像在佐證賊人一字一句……

那老頭喋喋不休,接著說道,“你師父嘛,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少年人雖面色如紙,倒還算堅定,攥緊拳頭,罵了句,“滿口胡言,詭計多端!還請閉嘴吧,我不同你搭話!”

索性閉起眼,不聽不看,全當他放屁。

葉玉棠會心一笑。這小孩也挺好。

巴德雄笑笑,顯示十分惋惜,沖張自賢道,“你看,我本想放下屠刀,可你徒弟偏不成全。今日這佛是成不了了,便不妨血債血償,你也不要怨我。”

說罷,他手頭一拽,身形往前騰出一段。

葉玉棠屏息看著,長生沒於袖間,攥在掌中,兩指撫上機關,將要蓄勢待發。

誰料那白色小點蕩出尺餘,在大刀前頭那柄較小殘刀上坐定不動了。

葉玉棠暗罵:操……

她等的暴躁,不禁撓動絲線,問身後人:這老賊,怎麽這麽戒備?

安撫之聲似一線泉水從指上湧來:不急,再看看。

她丈量白點距離,覺得把握不大,否則劫覆閣人也早將他擒了。索性收了兵刃,按捺著。

巴德雄掏掏腰懸囊袋,一把往水中一送。

葉玉棠瞇眼去瞧,隱隱瞧見那是團滑膩的東西,一粒一粒如同魚籽,看著像是死物。

撒入水中不多時,水中疊浪翻沸,往河岸湧去。

片刻,一條烏黑的東西從翻沸處出了水,背負青花的色澤,初看花色像條瘦骨嶙峋的斑鱧,胳膊長一截出了水,後半截卻像是有無窮無盡,游移間碎細鱗片華光可鑒,原是條洞庭湖中常見的王錦蛇。

各色水蛇緊隨其後,陸陸續續出了水,齊齊展展,向葉玉棠蜿蜒而來。

葉玉棠與為首那只銅錢眼相對視,心說,這群東西盯著我來的?

長孫茂聲音及時響起:別動。

她沒動,瞇眼瞧著,問他:老奸賊是丟了把生蛇蠱?

長孫茂道:是。這種剛煉成的,叫次生蛇,不能直附於人。可以附著死物,也操縱蛇蠍游魚一類的活物,往往利害相交取其利,故這一只附於王錦蛇,餘下的附著於烏游蛇。

葉玉棠道:它們直沖我來,是覺著我最厲害?

那群蛇忽然在她百步之前停駐,像是遇上什麽威脅,齊齊將頭高昂,絲絲吐信。忽而群蛇又埋下頭,不動聲色繞過二人,朝著另一頭曲折爬行。

那頭立著劍老虎父子。

江餘氓側目望著群蛇,重甄則不動聲色,拇指滑向食指上系的指萬箭。

葉玉棠問他:這群東西,是忽然發現身後有個更厲害的?

長孫茂道:不是。大蠱吃小蠱,遇上神仙骨,自然繞道走。

原是怕被神仙骨給吃了……葉玉棠倒沒想到。

可劍老虎怎麽辦?他可沒有神仙骨護體。

此刻被點了穴,若沖開穴道對付生蛇,巴德雄必會遁地而逃,這事便算前功盡棄。

若任憑水蛇進犯,也算落入賊老頭子圈套……這事真的無解。

眼看著黃黑青花的蛇圍著劍老虎打旋,中有兩條甚至盤曲試探著沿他長靴纏繞而上……

葉玉棠拳頭攥緊,汗都下來了。

那父子眼瞪得一個比一個圓,卻自巋然不動,也不知怎麽想的。

遠山處長笛倏地奏響,銳而尖,葉玉棠腦中那根弦差點就繃斷了。

聞著聲,蛇如斬斷的粗繩,一根根從劍老虎身上抖落,落在地上打幾個卷,覆又繃直身子,向山頭游去。

劍老虎始終不聲不響;直至群蛇游遠,額上、頸上方才青筋漸漸起伏,紫色長衫背後盡數濕透。

葉玉棠緩緩順過一口氣,心砰砰跳。

眼角餘光瞥見到劍老虎目光如炬,似乎正看著自己,葉玉棠也回望過去。

雖不知他為什麽看向自己,她卻有心讚賞英雄,實在忍不住不搞小動作,從衣角下頭向他豎去一個大拇指。

劍老虎眉頭一緊,移開視線。

長孫茂看在眼中,不由講了句:昨日過招,他不敵你,今日生蛇卻尋他不尋你,他已生了疑心,你還有心和他插科打諢……險情一過,當心他拿你發作。

葉玉棠回了句:那險情一過,你帶著我逃快點,別給他抓著。

長孫茂:……

她忍著笑,盯著巴德雄看了陣。

方才一試探,此人更少幾分防備,肢體動作顯見的松懈下來,縱著長蛇,游向山腰,在張自賢師徒周遭打轉。

他手頭吹奏的笛子不是謝琎那把。

葉玉棠忽然明白過來:巴德雄不可能第一個將生蛇種給劍老虎。

劍老虎太強了,賊老頭怕自己控制不住。

手無玉龍笛譜,要生生操縱生蛇劍老虎……這於他來說,又何嘗不是鋌而走險?傻子也不會這麽做。

葉玉棠繼而又想,可若謝琎不是被他捉走的,還會有誰?

若是沒同馬氓接上了頭,巴德雄沒理由沒拿到笛譜與八重山笛,便來奔赴此險。

馬氓沒取到玉龍笛譜,謝琎卻丟了,這山頭還有旁的勢力?

會是什麽人?

葉玉棠問:巴德雄會不會還有同夥?

片刻之後,才聽長孫茂答道:很有可能。這局面,憑他一個人,做不成。

葉玉棠想了會子,問:可人呢,為何躲著不出來?

長孫茂答:要麽像我們這般,留作後著;要麽便是起了爭端,想當漁翁。

拿了玉龍笛譜,卻沒給這老頭……

若是後者,倒還挺說得通。

搞不好是想等老頭真將這山頭人煉成只神仙骨,再來撈筆大的。

謝琎拿玉龍笛譜同馬氓換金蟬蠱解藥,以及芭蕉園那會她被謝琎所控,這兩件事,她沒敢告訴長孫茂。

謝琎秉性單純正直,還頗可靠。何況笛譜被她燒了大半,任誰拿去,怕也興不起大風浪。

她不願為這點小事絕了那小丫頭活路。

也不願這點小事令長孫茂無端為她擔心,更怕他因此尋謝琎麻煩,絕了江彤後路。

仔細想想,他多半真做得出來。

管他來人是誰,索性殺了便是,問題不大。

只是眼前這狡猾老賊,如何引他到跟前來?

遠處山頭,巴德雄悠悠說道:“放著師父不救,偏生要使風木含悲,也不肯舍我功德圓滿;放著神仙不做,偏要做那庸常之人……”

說罷他又縱近尺餘,立於水中殘刀之上,搖搖頭道,“不懂,不懂。”

張自賢身處生蛇蠱所圍地網天羅之中,勉力以劍擊打,將蛇斬作三五段,破損殘肢搖搖晃晃擺動,蛇身覆即刻便接上了。傷處雖不會愈合,卻被一股怪力驅策而前,挺直軀幹,向重圍中的張自賢擺出攻擊姿態。

趨不盡,趕不走,張自賢內力亦漸漸被貓鬼侵蝕,左支右絀,已瀕極限,心神大亂,連近旁弟子叫了他亦沒聽見。

師父這般丟魂落魄,少年人也跟著有些手足無措。

巴德雄的聲音連同笛聲一並漸漸靠近,如邪魔耳語,“難不成你是想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做這一派雖不入流,卻是唯一傳人?”

他嘿嘿一笑,又循循善誘,“倒不如,連你師兄的份一起收了,做個天之驕子,獨步天下;以一己之力,將乾坤手與龍虎山名刻千古——”

銅面生怕那後生動搖,忍不住開口勸道:“不死千百人不成生蛇蠱,賊老頭信口雌黃,你別信他。”

巴德雄笑道,“不拿他師兄根骨,師門也保不住;與其喪於我手,不如將絕世神功歸於他一人之身,倒不浪費。”

銅面生急急撫慰:“師兄可活,師父也可活,往後慢慢從長計議,切莫被他迷了心竅……”

仇靜跟著說道:“他與龍虎山不共戴天,你都聽見了。不殺這滿山同門不成神仙骨,不殺盡龍虎山人,他又如何會輕易放過我們?辰風,他顛三倒四,話不可信,你別中計。”

仇靜話音一落,張自賢如同被抽了脊骨,身形無端傴僂下去。

師父丟了魂,師兄又遭無妄之災,見此情狀,那少年人一時禁不住,瀕於崩潰,跪倒在地一身大吼。

巴德雄索性閉了眼,抱臂笑道,“反正今日,這山頭必會成一個神仙,就是不知道是五門之中哪一尊神仙。嘿嘿,是要成神,還是做人,全在你一念之間。”

旋即他搖頭晃腦,哼起小曲,“世上曾識神仙者,或言飛過洞庭湖。”

……

少年人懷中師兄忽然開口,溫聲說道,“辰風,殺了我罷。”

張辰風閉眼,搖頭,吼道,“不,絕不……”

葉玉棠盯緊白影動向,仔細丈量著距離,心裏頭無端緊張到了極點。

問長孫茂道:等他再近一些,到那七星盤處,你有沒有把握將他擒住?

背後人搖頭:不能。

葉玉棠又問:到前頭湖岸呢……

不及說完,一聲尖叫倏然劃破山谷——

葉玉棠循聲上望,楞住。

她看見了滿臉鮮血的張辰風。

鮮血滴滴從他臉上滴落。

張辰風也驚呆了,以道袍擦拭面頰,擦下來些許血塊與白色臟器。

蛇的臟器。

他垂頭一看,一把劍刺破一條游蛇,一並紮在了師兄胸膛。

師兄已無生息,睜大無神雙眼,蛇身在他傷口上瀕死彈動。

仍有滾燙液體滴在他額前,張辰風擡眼去看,看見師父徒手撕開蛇身,一手持著,將鮮血倒灌入口中……

刀冢歸於萬籟無聲。

葉玉棠腦中嗡嗡作響。

谷底一聲怒吼劃破谷中靜寂。

劍老虎凝全身之力沖破啞穴,罵道,“張自賢?你做了什麽!”

張自賢埋首去看,看清盛怒之人是誰後,步履搖搖晃晃,渾似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

他臉上一陣抽搐,一時像哭,一時又像在笑,帶著哭腔講了句,“我能怎麽辦?”

踉踉蹌蹌,幾步跌跪在地,崩潰大吼:“我能怎麽辦?!”

他從雙手之間擡起頭來,滿臉是血,忽地笑了,“那年他攜妻女來中原,在江宗主您那裏吃了閉門羹,便來求我。我一見謝氏,真美啊,叫鬼迷了心竅,面上答應了他,借口女施主不得留宿龍虎山,要請師妹仇靜將他妻女攜去終南山落榻,實則留下她妻子一人,軟禁在我殿中。後來以宗主盛怒為借口,繳了他的蟲笛蠱袋,將他亂拳打出了山去。她妻子被我軟禁六年,羞憤自戕……如此種種,他怎麽可能放過我,他怎麽可能放過我?!”

張自賢垂首,眼淚鼻涕一並淌下,幾近泣不成聲,“我能怎麽辦……”

巴德雄嘿嘿笑了一陣,一行淚從頰上無聲滾落。

張自賢忽然站起身,幾步後退,與同樣滿目鮮血的張辰風打了照面。

張辰風小心翼翼托舉著師兄屍身,仿佛捧著什麽脆弱的琉璃物件,就好像只要這樣,師兄便還能活過來似的。

他有點不敢看小徒弟,只一眼便移開視線,一拔拔出大弟子胸口長劍。

直至看見拔出長劍帶出那一行鮮血,聽見頭頂師父說的那句,“辰浪,對不住了,師父再想法子為你報仇。”

張辰風醒過味來,俯首下去,趴在師兄屍身上,肩脊瑟縮,無聲顫動。

葉玉棠覺得快要窒息了。

千算萬算,沒算到有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張自賢。

只是可憐那兩個小孩……

五門前輩做下這等子喪盡天良事,也不知劍老虎他老人家此時心中作何感想。

她看向父子二人所立之處。

粗看風平浪靜,細看暗流湧動——

兩人皆面色鐵青,指尖輕顫,暗自較著勁。

劍老虎是忍不住,想要出手了。

換她她也不能忍。

可這會還差些時機,比起阻止張自賢釀成大錯,重甄更不願功虧一簣,故頑抗著,想要阻止他爹出手。

到這一步,事態早已超出所有人預想。

不對。

這事興趣超過劍老虎預想,但未必不在重甄設想之中。

就像——方才循循善誘之間,巴德雄為何不斷朝他們這頭縱近?

其實這頭人內力、耳力皆佳,他在那頭不論說什麽,這頭都能聽見。他沒有半點功夫,完全沒有必要上趕著往這頭靠近,除非有什麽事,必須到近前才能做。

放在葉玉棠自己身上,如果有個仇敵在山那頭,她非得不辭辛苦,翻山越嶺,湊近去揍他,為什麽?

很簡單——

短兵夠不著,或者隔太遠,暗器或氣勁準頭不好。

巴德雄的武器是——蟲笛,以及笛音。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人。

是了。

巴德雄沒有玉龍笛譜,若起先中生蛇的便是個厲害人物,以他的蟲笛威力無法自如操控蛇人,興許必要縱近一些方才游刃有餘。

重甄游走巴蠻多年,這件事他不可能想不到。

想到這一層,她便問長孫茂:這老頭狡老奸巨猾又機警非常,可笛聲有近有遠,笛譜有強有弱,生蛇蠱有悍有次;你們是不是一開始就打主意,必要死幾個人,中幾個蠱,否則不足以誘使這老頭湊到跟前來?

長孫茂答得也算坦誠:是。

她又問他:若一開始中生蛇蠱的人,他不該死呢?

長孫茂答道:自尋死路,無人能救。

若方才無人動搖,急的便是巴德雄。

他計無可施,要麽等湖水褪去,立地遁形而逃;要麽只得近到前來,挑個不順眼的,徒手將生蛇蠱塞到他嘴裏。

無論無何,都不會是這個結果。

葉玉棠心頭一嘆。

不生貪欲,無畏生死,又何至於自服生蛇,自尋死路?

罷了。

作者有話說:

太困了,也不知是不是那個味,明天再修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